第88章幸好有你長風，我後悔了，你早點醒來……
關燈
小
中
大
第88章 幸好有你 長風，我後悔了，你早點醒來……
隨著商白嘴唇開合, 四平八穩地吐出一句又一句陳舊八卦，那些年代久遠的記憶像凍土層裏的殘渣，忽然大喇喇攤開在陽光下, 泛著新鮮的尷尬黴味兒。
格羅尼聽得臉色發青，終於在商白念到養子傳聞前制止了他, 青面獠牙道：“你想幹什麽？”
商白正色道：“學習歷史知識, 提升個人素養。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他深知商白擔憂的是什麽, 但他在宇宙中漂泊得太久太久，好容易重回艾斯星系，卻發現滄海桑田, 人物皆非。
唯有拉婭一如從前。
是他跨越無數孤寂時光後僅餘的慰藉。
他不想放手。
“扔掉那些汙七糟八的鬼東西吧，拉婭的願望根本不是站在最高峰俯瞰人間，”格羅尼眼睫微垂，清冷中透出幾分蕭索，“那是摩爾的願望。”
“拉婭不喜歡戰爭，也不喜歡被人崇拜，她最想要的是安安靜靜蓋一座小房子，有花有樹有溪流，再養一群活潑可愛的蛋崽, 每天和朋友們一起優哉游哉。”
“如果能夠醒來，看看她為之獻出生命和熱血的艾斯星系, 我想，她應該會很開心。”
身形單薄的青年靠在椅背上, 暖黃色的夕陽餘暉穿過樹葉窗欞, 盈盈灑落在他半邊肩膀和頭發上，明暗交割的對比讓格羅尼整個人看起來像易碎的琉璃，十分脆弱。
然而商白生了副鐵石心腸, 眼睛都沒眨一下，語氣沈穩地道：“請節哀。無論從史料記載還是摩爾的實踐來看，強求的永生都是虛妄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，”商白轉向格羅尼，神情專註，“欲壑難填，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，議事廳現在可能比菜市場還熱鬧。如果聖血強者覆生，僅憑你在艾斯星系這點話語權，有能力保護她嗎？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好家夥，不愧是公認的年輕代翹楚，昨天剛被打擊到失魂落魄，今天就能緩過勁兒，還有餘力反擊。
但是——
“無論拉婭還是長風，她本身就很強，不需要別人保護。”
“……”
這回輪到商白沈默了。
幾秒種後，他重新翻開那本巴掌大的紙質書，準備繼續棒讀。
格羅尼伸手壓住：“不許念。”
商白正義凜然道：“這麽珍貴的資料怎能藏私？我要認真學習，然後在星網公開發布。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NND，想滅口。
天曉得，他並非生來就是酷拽模樣，全靠八卦號主們窮追猛打，才漸漸從熱血青年變得惜字如金。
概因當時所有人都在太空流亡，精神緊張娛樂匱乏，又沒什麽好消遣的，成本極低的八卦便特別流行，有那麽幾年人人見面都是“你聽說了嗎”“我跟你講哦”，叫人防不勝防。
饒是他反應迅速，仍然留下了許多黑歷史。
唇槍舌劍地鬥了幾句，格羅尼低頭看了看光腦新收到的消息，決定大人有大量，暫先離開。
臨走擼了商白腦袋一把，嚴肅道：“你可以陪伴長風，但不許再有越軌行為，否則我不會放過你。”
說罷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，威脅意味十足。
商白眨眨眼：“我沒有……”
格羅尼冷哼一聲，雙手交握比了個手勢，兩根大拇指飛快碰了碰。
“你，你在亂講什麽？我沒有！”商白臉上一紅，金眸無辜地來回眨動。
他受傷頗重，即使有頂級修覆液治療，仍然臉色蒼白需要調養。那抹自耳根蔓延到面頰的薄紅就格外明顯，在橙黃餘暉中透出少年人獨有的羞澀與純情。
格羅尼頓感惡寒，“噦”了一聲轉身就走。
“少來這套，我會時刻盯著你的。”
商白才不把這句話放心上，目送格羅尼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，他立刻收起那本連抄帶編的紙質書，架起雙拐慢吞吞走進舒長風病房，在床頭找了個位置坐下，然後指揮看護機器人送來熱毛巾，一點一點地為舒長風擦拭手腳。
舒長風身量不算很高，但比例很好，特別是一雙手生得極美，十指纖長，白皙健康，兼具力量與美感。
這雙手將他從泥土中挖出來救走，為他做許多美食，還為他擼毛揉肚皮，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，叫他偶爾生出團在她手心打滾的渴望。
他很喜歡舒長風的手，甚至連牽手姿勢都想了許多次。
可是現在……
商白用力握住那只金淺色的手，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，卻終是徒勞。
半晌，他垂下頭，輕輕將臉頰貼上去，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掌心吻了吻。
“長風……”
安心休息吧，不管你什麽時候醒來，我都會在你身邊。
……
肅著臉踏進議事廳之前，格羅尼其實對艾斯星系的管理層相當滿意。
從摩爾驟然發難到現在，短短五天時間裏，管理層迅速扣押涉案人員，同時調查取證，分批次對外放出消息，一點點把控星網輿論，防止民眾出現大規模恐慌和動亂。
此外，所有星球再次開展地毯式搜查，清理類蟲族殘餘，並趁機拔除摩爾埋下的釘子。畢竟摩爾活了太久太久，又一直身居高位，不知道暗中扶持了多少人。
遠的不提，單是首都星就有貝裏斯這種大家族，從族長埃摩森到遠房旁支，林林總總好幾十人號人身居要職，直接導致先前類蟲族的調查推進艱難。
再加上安東尼那樣從孤獨蛋崽時期暗中培養的人，找起來更加困難。
眾人寧肯夜以繼日地忙碌篩查，也不敢疏忽任何漏洞。
這一系列政令有條不紊，迅速穩定了局面，至少格羅尼走在路上時，發現大多數人都沒什麽感覺，還有兩家商場在搞促銷，紅紅綠綠的十分喜慶。
不錯，比他們當年初到艾斯星系，吵得天翻地覆還沒個結果強多了。
格羅尼暗想。
然而當進入防護罩範圍，看清議事廳內一鍋滾粥似的情形，饒是格羅尼常年面如冰雪，也微微變了臉色。
但見寬敞的大廳內，幾派人連吼帶罵，還有各種碼數的鞋子在半空亂飛，將裝飾綠植的小果子打得七零八落。
和他想象中的“眾人群策群力，共商國是”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！
“肅靜！”哈爾鐵站到桌子上維持秩序，聲如洪鐘，“你們想在艾斯星系搞叛亂嗎？都安靜！議事廳乃神聖之地！”
“最吵的就是你！”兩個頭發蓬亂的議員對吼回去，重新投入戰局，吵得面紅耳赤青筋暴起。
“摩爾家族必須死！他們每一代族長都是摩爾，對家族擁有絕對掌控權，所有命令從沒出過爭執，為什麽？”出生在首都星的一名中級議員不甘示弱跳上椅子，悲憤高呼，“因為摩爾他吞噬同族啊！他吞噬同族的後代！他視同族為蛇蛻，承載自己骯臟醜陋的靈魂！”
“諸位試想一想，這種情況下摩爾家族還有正常人嗎？藐視公序良俗，違背倫理道德，他們根本是不被法律所容許的存在！我們應該秉持人道主義精神——啊！”
比他更激憤的同事取而代之爬上椅子，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擴音器，聲振屋瓦：“人與畜生的區別大家都知道，現在到了考驗我們的時刻！如果像摩爾一樣不擇手段打壓異己，置艾斯法律於不顧，則我們與摩爾何異？與畜生何異？就算與摩爾家族血海深仇，也得公開審判！”
“你放屁！這種遮天陰謀的內幕擴散開來，整個星際都要動蕩不安！所有星盜都要拍手稱快！你究竟是何居心！”
“空談誤國實幹興邦！我們必須立刻采取強有力的行動，包括但不限於……”
“艾斯星系走到今天靠的不是遮遮掩掩，你們無權剝奪民眾的知情權！我倡議更改執政席位，重新選舉！”
“大家安靜！安靜！議事廳的房頂還沒修好……”
格羅尼站在角落聽了一會兒，發現眼下爭吵的是對摩爾家族的處理方案。有人呼籲趕盡殺絕，斬草除根，有人堅持一碼歸一碼，按現行法律辦事。
還有人站在中間攪混水，想趁亂謀求權力，更有幾個茫然無措，不自覺變出擬態抵抗壓力。
其混亂程度，比當年他們商量著定居艾斯星系時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吵成這樣還能發布命令，維持艾斯星系正常運轉，真是難為議事廳諸人了。
常理來說，執政五席制在艾斯星系延續數千年，話事人分量極重，面對意外情況的方案也相當完備，不應該亂成一團。但此時摩爾家族全軍覆沒，都在星獄收押調查，春弗家族的商雄背後投靠摩爾，也被關押起來，直接導致商北的話語權砍半，甚至隱約被排擠。
希多林家族的秋穗夫人因傷重需要治療，將權限暫交給曼莎，她雖頭腦夠用手腕淩厲，但在議事廳仍是徹頭徹尾的新人，並不能服眾。
至於特雷托家族……看看哈爾鐵毫無頭緒的暴躁模樣，不提也罷。
巴裏身為伊諾斯家族的掌權人，又在爭鬥中毫發無損，原該站出來主持大局，奈何他是個古人類，體能和戰鬥力在議事廳墊底，開始還能說幾句話，場面剛亂起來就不知道叫人擠哪兒去了。
隨手打掉擲過來的破帽子，格羅尼悄無聲息地滿場轉了兩圈，才將可憐的巴裏從夾縫中撈出來。
對方一邊摸頭發一邊找眼鏡，看清是他後驚喜得熱淚盈眶，低聲道：“格羅尼先生，我就知道您不會拋棄我們！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原來發消息的是你。”
可惡，早知巴蘭的嘴巴這麽不牢靠，還不如打暈了扔蟲洞去。
這卻是誤會巴蘭了。
當日巴蘭一時不慎被機關傷到，兩條腿扭曲斷裂，但他早早被格羅尼撈走，又小心躲避，竟陰差陽錯地成了石窟內傷勢最輕的人。現在法萊爾還躺在療養艙爬不起來，巴蘭已經能坐著幫父親整理資料了。
唯一的後遺癥就是他麻醉醒來後不知怎的特別亢奮，一邊傻笑一邊唱歌，對看護他的巴裏有問必答，連壓箱底的秘密都抖摟幹凈了。
巴裏從兒子口中套到第一手資料，結合金驄露傳回的殘缺數據，終於補上了邏輯鏈的最後一環，當場震驚到失語。
但排除所有不可能，剩下的多麽匪夷所思也只能是真相。
身為高智商代言人，巴裏很快做好心理建設，並將巴蘭扣在家中，不許出門半步。
可以說，此刻議事廳內沸沸揚揚數百人，包括格羅尼在內，都沒有巴裏更了解形勢。
懷揣著不可告人的激動心情，巴裏恭敬地將格羅尼引到偏廳，小聲道：“請您原諒我自作主張。您也看到了，現在議事廳看似熱鬧，實則風雨飄搖，稍有不慎就會引發星系動蕩，與民眾不利。”
格羅尼“嗯”了一聲，不置可否。
他曾跟著拉婭沖鋒陷陣，殺死無數蟲族，但平心而論，他沒有拉婭那種想要安定下來的強烈願望，對所謂政事更是嗤之以鼻。若非舒長風生死未蔔，經不起折騰，他是絕不會主動來到議事廳的。
不得不承認，格羅尼冷如霜雪的模樣很能唬人，特別是在猜出其來歷的巴裏面前。他悄悄掐了掐手心，一時拿不準要怎麽說，才能取得這位傳說中的聖血強者支持。
在巴裏的計劃中，動蕩不可避免，但要盡力穩定，同時趁亂讓渾水摸魚的人露出馬腳。如此一來，毒瘤盡出，長痛不如短痛嘛。
想到超級數據對格羅尼的性格分析，巴裏略作思忖，推了推眼鏡，準備將計劃和盤托出：“俗話說，退潮之後方知誰在裸泳，我認為……”
“篤篤。”
偏廳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，隨後曼莎端著托盤走進來，淺笑嫣然：“我來的好巧，要不要一起喝杯茶，吃些點心？”
巴裏：“……”
不愧是希多林家族的狐貍，真會挑時間！
還沒等巴裏想出借口打發曼莎，半開的實木門再次被敲響。
這回來的是商北。
他頭發淩亂，衣服袖子也破了，語氣卻依舊溫和沈著：“哈爾鐵在外維持秩序，我已取得授權，可以代他投票。針對目前的分歧，我認為執政席有必要團結起來，拿出最妥善的方案。”
說罷轉向格羅尼，直接交出一份兩頁的紙質概要，請他先過目。
巴裏：“…………”
所謂起個大早，趕個晚集，說的就是他吧。
不管巴裏心情多麽覆雜，兩人密談到底變成了多人會談，中途哈爾鐵還冒了個頭，想約格羅尼有空對戰，被其他人眼刀逼退。
這場交談一直從日暮時分持續到第二天晨光微曦，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，但透過四雙隱忍中摻雜疲憊的眼睛，可以看到過程並不太順利。
至少巴裏和曼莎一出門，立刻對格羅尼道別，彼此哼了哼就從相反方向離開。
商北最是沈得住氣，又給出一份簡案，殷殷拜托：“格羅尼先生，請務必優先考慮它，我和春弗家族永遠是您最結實的後盾。”
“至少在隱藏身份這點上，我們的看法和利益完全一致。艾斯星系不應該有神主，也不該再有任何類似人物，所有幸福生活，都需要我們自己來創造。”
“我會考慮的，再見。”
格羅尼從容接過簡案，目送商北離開後，立刻抖動手腕，借助絲帶從樹頂飛了出去。
他一路疾行，直到議事廳高高的穹頂標志徹底消失，才感覺眼神重新聚焦。
MD太累了，搞政治真不是人幹的活兒！
不知道上星網看多少篇對自己的讚美才能緩過來。
舒長風安安靜靜地躺在柔軟大床上，對外界各種動蕩一無所知。
她只覺得自己不停在做夢，夢裏紛繁覆雜，跌宕起伏，堆疊著種種荒蕪怪誕的場景。它們旋轉交織，融合跳躍，組成各式各樣的顏色碎片，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隨著潮湧飄蕩，撞得她腦殼生疼。
無處可逃的疼痛中，有羽毛輕輕從身上掠過，舒長風痛楚稍緩，再次陷入沈睡。
唯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聲音不時響起，好似籠著層層薄紗，恍然聽不真切。
“長風，今天神主案宣判了，我念給你聽。根據艾斯法律，茲有……”
“你一定想不到，摩爾除了在爆裂大峽谷搞出地宮和蟲洞，把控穆恩斯坦孵化所，還在非宜居星球建了兩個大型實驗基地，一個培育類蟲族，一個進行基因篩選。這兩個基地比較新，我猜摩爾應該是多次延命出現了基因崩潰征兆，所以想狡兔三窟。”
“幸好有你，長風。”
“長風你看，這是法萊爾在星網發布的勁爆單曲。原來他還有個歌手夢，真叫人吃驚。作為摩爾家族第九代‘蛇蛻’，他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，即使唱得難聽，我也買了五十張收藏。”
“不用擔心法萊爾，他的傷已經好多了，‘神主案’宣判後當庭無罪釋放，並且保留學籍，再過幾天就要參加畢業典禮，然後再去軍部報道。他想走藝術路線，估計不會被批準。”
“幼崽們都很乖，舒心和舒展每天認真學習，為期末考試做準備。悄悄跟你說，舒心的字太醜了，就像擬態爬出來的一樣，唉，真叫人頭疼。”
“舒媛昨天變出了常態，是個健壯的小女孩。可能不符合她想象的名媛模樣，還躲起來哭了。恰巧哈爾鐵想把她接回去，那麽大只原龍來回跑動展示，氣得舒媛立刻拒絕，還把哈爾鐵給啄了。”
“長風，今天舒心和舒展的考試成績公布了，一個二十六，一個二十三，你猜誰的成績是全園倒數？”
“最近天氣轉涼，星桂樹的葉子開始雕落。我整理房間時，發現了你積攢的毛毛，還有那張‘大黑毛氈計劃書’，原來你已經悄悄做了半只小拖鞋，真可愛。”
“等你醒來，我就變出擬態，你想怎麽擼毛就怎麽擼，好不好？”
“長風，今天巴蘭來看你，帶了大束的鮮花，火紅火紅的，顏色很襯你，你覺得放在哪裏好？我想了幾分鐘，決定晚上用來泡腳，你一定喜歡。”
“對了，巴蘭的弟弟巴陵，你還記得嗎？你們一起參加過‘好廚星’比賽。他是孵化所的受害者之一，大腦部分神經發育不完全，但智商很高，明年就是一綜大的新生了。”
“你斬殺摩爾的地方建了太空基地，目前初具規模，再過兩個月就可以正式啟用，打開隕星環和宇宙間最後一層屏障。長風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參加慶典好不好？你是開啟艾斯明瞳的功臣，我希望你能見證浩瀚宇宙的第一縷光芒。據說當天會有異象，包括……”
商白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最新消息，一邊給舒長風按摩手臂。
在他身旁的小桌上，是厚厚一摞紙質書籍，從歷史傳記到生物智能前沿論文，都被主人打上了標記。
慢條斯理地做完按摩，商白輕輕為舒長風蓋好被子，然後變出小巧擬態趴在她身邊，尾巴勾了勾那截泛著淺淡金色的手腕。
長風，我後悔了，你早點醒來好不好？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隨著商白嘴唇開合, 四平八穩地吐出一句又一句陳舊八卦，那些年代久遠的記憶像凍土層裏的殘渣，忽然大喇喇攤開在陽光下, 泛著新鮮的尷尬黴味兒。
格羅尼聽得臉色發青，終於在商白念到養子傳聞前制止了他, 青面獠牙道：“你想幹什麽？”
商白正色道：“學習歷史知識, 提升個人素養。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他深知商白擔憂的是什麽, 但他在宇宙中漂泊得太久太久，好容易重回艾斯星系，卻發現滄海桑田, 人物皆非。
唯有拉婭一如從前。
是他跨越無數孤寂時光後僅餘的慰藉。
他不想放手。
“扔掉那些汙七糟八的鬼東西吧，拉婭的願望根本不是站在最高峰俯瞰人間，”格羅尼眼睫微垂，清冷中透出幾分蕭索，“那是摩爾的願望。”
“拉婭不喜歡戰爭，也不喜歡被人崇拜，她最想要的是安安靜靜蓋一座小房子，有花有樹有溪流，再養一群活潑可愛的蛋崽, 每天和朋友們一起優哉游哉。”
“如果能夠醒來，看看她為之獻出生命和熱血的艾斯星系, 我想，她應該會很開心。”
身形單薄的青年靠在椅背上, 暖黃色的夕陽餘暉穿過樹葉窗欞, 盈盈灑落在他半邊肩膀和頭發上，明暗交割的對比讓格羅尼整個人看起來像易碎的琉璃，十分脆弱。
然而商白生了副鐵石心腸, 眼睛都沒眨一下，語氣沈穩地道：“請節哀。無論從史料記載還是摩爾的實踐來看，強求的永生都是虛妄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，”商白轉向格羅尼，神情專註，“欲壑難填，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，議事廳現在可能比菜市場還熱鬧。如果聖血強者覆生，僅憑你在艾斯星系這點話語權，有能力保護她嗎？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好家夥，不愧是公認的年輕代翹楚，昨天剛被打擊到失魂落魄，今天就能緩過勁兒，還有餘力反擊。
但是——
“無論拉婭還是長風，她本身就很強，不需要別人保護。”
“……”
這回輪到商白沈默了。
幾秒種後，他重新翻開那本巴掌大的紙質書，準備繼續棒讀。
格羅尼伸手壓住：“不許念。”
商白正義凜然道：“這麽珍貴的資料怎能藏私？我要認真學習，然後在星網公開發布。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NND，想滅口。
天曉得，他並非生來就是酷拽模樣，全靠八卦號主們窮追猛打，才漸漸從熱血青年變得惜字如金。
概因當時所有人都在太空流亡，精神緊張娛樂匱乏，又沒什麽好消遣的，成本極低的八卦便特別流行，有那麽幾年人人見面都是“你聽說了嗎”“我跟你講哦”，叫人防不勝防。
饒是他反應迅速，仍然留下了許多黑歷史。
唇槍舌劍地鬥了幾句，格羅尼低頭看了看光腦新收到的消息，決定大人有大量，暫先離開。
臨走擼了商白腦袋一把，嚴肅道：“你可以陪伴長風，但不許再有越軌行為，否則我不會放過你。”
說罷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，威脅意味十足。
商白眨眨眼：“我沒有……”
格羅尼冷哼一聲，雙手交握比了個手勢，兩根大拇指飛快碰了碰。
“你，你在亂講什麽？我沒有！”商白臉上一紅，金眸無辜地來回眨動。
他受傷頗重，即使有頂級修覆液治療，仍然臉色蒼白需要調養。那抹自耳根蔓延到面頰的薄紅就格外明顯，在橙黃餘暉中透出少年人獨有的羞澀與純情。
格羅尼頓感惡寒，“噦”了一聲轉身就走。
“少來這套，我會時刻盯著你的。”
商白才不把這句話放心上，目送格羅尼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，他立刻收起那本連抄帶編的紙質書，架起雙拐慢吞吞走進舒長風病房，在床頭找了個位置坐下，然後指揮看護機器人送來熱毛巾，一點一點地為舒長風擦拭手腳。
舒長風身量不算很高，但比例很好，特別是一雙手生得極美，十指纖長，白皙健康，兼具力量與美感。
這雙手將他從泥土中挖出來救走，為他做許多美食，還為他擼毛揉肚皮，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，叫他偶爾生出團在她手心打滾的渴望。
他很喜歡舒長風的手，甚至連牽手姿勢都想了許多次。
可是現在……
商白用力握住那只金淺色的手，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，卻終是徒勞。
半晌，他垂下頭，輕輕將臉頰貼上去，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掌心吻了吻。
“長風……”
安心休息吧，不管你什麽時候醒來，我都會在你身邊。
……
肅著臉踏進議事廳之前，格羅尼其實對艾斯星系的管理層相當滿意。
從摩爾驟然發難到現在，短短五天時間裏，管理層迅速扣押涉案人員，同時調查取證，分批次對外放出消息，一點點把控星網輿論，防止民眾出現大規模恐慌和動亂。
此外，所有星球再次開展地毯式搜查，清理類蟲族殘餘，並趁機拔除摩爾埋下的釘子。畢竟摩爾活了太久太久，又一直身居高位，不知道暗中扶持了多少人。
遠的不提，單是首都星就有貝裏斯這種大家族，從族長埃摩森到遠房旁支，林林總總好幾十人號人身居要職，直接導致先前類蟲族的調查推進艱難。
再加上安東尼那樣從孤獨蛋崽時期暗中培養的人，找起來更加困難。
眾人寧肯夜以繼日地忙碌篩查，也不敢疏忽任何漏洞。
這一系列政令有條不紊，迅速穩定了局面，至少格羅尼走在路上時，發現大多數人都沒什麽感覺，還有兩家商場在搞促銷，紅紅綠綠的十分喜慶。
不錯，比他們當年初到艾斯星系，吵得天翻地覆還沒個結果強多了。
格羅尼暗想。
然而當進入防護罩範圍，看清議事廳內一鍋滾粥似的情形，饒是格羅尼常年面如冰雪，也微微變了臉色。
但見寬敞的大廳內，幾派人連吼帶罵，還有各種碼數的鞋子在半空亂飛，將裝飾綠植的小果子打得七零八落。
和他想象中的“眾人群策群力，共商國是”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！
“肅靜！”哈爾鐵站到桌子上維持秩序，聲如洪鐘，“你們想在艾斯星系搞叛亂嗎？都安靜！議事廳乃神聖之地！”
“最吵的就是你！”兩個頭發蓬亂的議員對吼回去，重新投入戰局，吵得面紅耳赤青筋暴起。
“摩爾家族必須死！他們每一代族長都是摩爾，對家族擁有絕對掌控權，所有命令從沒出過爭執，為什麽？”出生在首都星的一名中級議員不甘示弱跳上椅子，悲憤高呼，“因為摩爾他吞噬同族啊！他吞噬同族的後代！他視同族為蛇蛻，承載自己骯臟醜陋的靈魂！”
“諸位試想一想，這種情況下摩爾家族還有正常人嗎？藐視公序良俗，違背倫理道德，他們根本是不被法律所容許的存在！我們應該秉持人道主義精神——啊！”
比他更激憤的同事取而代之爬上椅子，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擴音器，聲振屋瓦：“人與畜生的區別大家都知道，現在到了考驗我們的時刻！如果像摩爾一樣不擇手段打壓異己，置艾斯法律於不顧，則我們與摩爾何異？與畜生何異？就算與摩爾家族血海深仇，也得公開審判！”
“你放屁！這種遮天陰謀的內幕擴散開來，整個星際都要動蕩不安！所有星盜都要拍手稱快！你究竟是何居心！”
“空談誤國實幹興邦！我們必須立刻采取強有力的行動，包括但不限於……”
“艾斯星系走到今天靠的不是遮遮掩掩，你們無權剝奪民眾的知情權！我倡議更改執政席位，重新選舉！”
“大家安靜！安靜！議事廳的房頂還沒修好……”
格羅尼站在角落聽了一會兒，發現眼下爭吵的是對摩爾家族的處理方案。有人呼籲趕盡殺絕，斬草除根，有人堅持一碼歸一碼，按現行法律辦事。
還有人站在中間攪混水，想趁亂謀求權力，更有幾個茫然無措，不自覺變出擬態抵抗壓力。
其混亂程度，比當年他們商量著定居艾斯星系時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格羅尼：“……”
吵成這樣還能發布命令，維持艾斯星系正常運轉，真是難為議事廳諸人了。
常理來說，執政五席制在艾斯星系延續數千年，話事人分量極重，面對意外情況的方案也相當完備，不應該亂成一團。但此時摩爾家族全軍覆沒，都在星獄收押調查，春弗家族的商雄背後投靠摩爾，也被關押起來，直接導致商北的話語權砍半，甚至隱約被排擠。
希多林家族的秋穗夫人因傷重需要治療，將權限暫交給曼莎，她雖頭腦夠用手腕淩厲，但在議事廳仍是徹頭徹尾的新人，並不能服眾。
至於特雷托家族……看看哈爾鐵毫無頭緒的暴躁模樣，不提也罷。
巴裏身為伊諾斯家族的掌權人，又在爭鬥中毫發無損，原該站出來主持大局，奈何他是個古人類，體能和戰鬥力在議事廳墊底，開始還能說幾句話，場面剛亂起來就不知道叫人擠哪兒去了。
隨手打掉擲過來的破帽子，格羅尼悄無聲息地滿場轉了兩圈，才將可憐的巴裏從夾縫中撈出來。
對方一邊摸頭發一邊找眼鏡，看清是他後驚喜得熱淚盈眶，低聲道：“格羅尼先生，我就知道您不會拋棄我們！”
格羅尼：“……原來發消息的是你。”
可惡，早知巴蘭的嘴巴這麽不牢靠，還不如打暈了扔蟲洞去。
這卻是誤會巴蘭了。
當日巴蘭一時不慎被機關傷到，兩條腿扭曲斷裂，但他早早被格羅尼撈走，又小心躲避，竟陰差陽錯地成了石窟內傷勢最輕的人。現在法萊爾還躺在療養艙爬不起來，巴蘭已經能坐著幫父親整理資料了。
唯一的後遺癥就是他麻醉醒來後不知怎的特別亢奮，一邊傻笑一邊唱歌，對看護他的巴裏有問必答，連壓箱底的秘密都抖摟幹凈了。
巴裏從兒子口中套到第一手資料，結合金驄露傳回的殘缺數據，終於補上了邏輯鏈的最後一環，當場震驚到失語。
但排除所有不可能，剩下的多麽匪夷所思也只能是真相。
身為高智商代言人，巴裏很快做好心理建設，並將巴蘭扣在家中，不許出門半步。
可以說，此刻議事廳內沸沸揚揚數百人，包括格羅尼在內，都沒有巴裏更了解形勢。
懷揣著不可告人的激動心情，巴裏恭敬地將格羅尼引到偏廳，小聲道：“請您原諒我自作主張。您也看到了，現在議事廳看似熱鬧，實則風雨飄搖，稍有不慎就會引發星系動蕩，與民眾不利。”
格羅尼“嗯”了一聲，不置可否。
他曾跟著拉婭沖鋒陷陣，殺死無數蟲族，但平心而論，他沒有拉婭那種想要安定下來的強烈願望，對所謂政事更是嗤之以鼻。若非舒長風生死未蔔，經不起折騰，他是絕不會主動來到議事廳的。
不得不承認，格羅尼冷如霜雪的模樣很能唬人，特別是在猜出其來歷的巴裏面前。他悄悄掐了掐手心，一時拿不準要怎麽說，才能取得這位傳說中的聖血強者支持。
在巴裏的計劃中，動蕩不可避免，但要盡力穩定，同時趁亂讓渾水摸魚的人露出馬腳。如此一來，毒瘤盡出，長痛不如短痛嘛。
想到超級數據對格羅尼的性格分析，巴裏略作思忖，推了推眼鏡，準備將計劃和盤托出：“俗話說，退潮之後方知誰在裸泳，我認為……”
“篤篤。”
偏廳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，隨後曼莎端著托盤走進來，淺笑嫣然：“我來的好巧，要不要一起喝杯茶，吃些點心？”
巴裏：“……”
不愧是希多林家族的狐貍，真會挑時間！
還沒等巴裏想出借口打發曼莎，半開的實木門再次被敲響。
這回來的是商北。
他頭發淩亂，衣服袖子也破了，語氣卻依舊溫和沈著：“哈爾鐵在外維持秩序，我已取得授權，可以代他投票。針對目前的分歧，我認為執政席有必要團結起來，拿出最妥善的方案。”
說罷轉向格羅尼，直接交出一份兩頁的紙質概要，請他先過目。
巴裏：“…………”
所謂起個大早，趕個晚集，說的就是他吧。
不管巴裏心情多麽覆雜，兩人密談到底變成了多人會談，中途哈爾鐵還冒了個頭，想約格羅尼有空對戰，被其他人眼刀逼退。
這場交談一直從日暮時分持續到第二天晨光微曦，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，但透過四雙隱忍中摻雜疲憊的眼睛，可以看到過程並不太順利。
至少巴裏和曼莎一出門，立刻對格羅尼道別，彼此哼了哼就從相反方向離開。
商北最是沈得住氣，又給出一份簡案，殷殷拜托：“格羅尼先生，請務必優先考慮它，我和春弗家族永遠是您最結實的後盾。”
“至少在隱藏身份這點上，我們的看法和利益完全一致。艾斯星系不應該有神主，也不該再有任何類似人物，所有幸福生活，都需要我們自己來創造。”
“我會考慮的，再見。”
格羅尼從容接過簡案，目送商北離開後，立刻抖動手腕，借助絲帶從樹頂飛了出去。
他一路疾行，直到議事廳高高的穹頂標志徹底消失，才感覺眼神重新聚焦。
MD太累了，搞政治真不是人幹的活兒！
不知道上星網看多少篇對自己的讚美才能緩過來。
舒長風安安靜靜地躺在柔軟大床上，對外界各種動蕩一無所知。
她只覺得自己不停在做夢，夢裏紛繁覆雜，跌宕起伏，堆疊著種種荒蕪怪誕的場景。它們旋轉交織，融合跳躍，組成各式各樣的顏色碎片，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隨著潮湧飄蕩，撞得她腦殼生疼。
無處可逃的疼痛中，有羽毛輕輕從身上掠過，舒長風痛楚稍緩，再次陷入沈睡。
唯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聲音不時響起，好似籠著層層薄紗，恍然聽不真切。
“長風，今天神主案宣判了，我念給你聽。根據艾斯法律，茲有……”
“你一定想不到，摩爾除了在爆裂大峽谷搞出地宮和蟲洞，把控穆恩斯坦孵化所，還在非宜居星球建了兩個大型實驗基地，一個培育類蟲族，一個進行基因篩選。這兩個基地比較新，我猜摩爾應該是多次延命出現了基因崩潰征兆，所以想狡兔三窟。”
“幸好有你，長風。”
“長風你看，這是法萊爾在星網發布的勁爆單曲。原來他還有個歌手夢，真叫人吃驚。作為摩爾家族第九代‘蛇蛻’，他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，即使唱得難聽，我也買了五十張收藏。”
“不用擔心法萊爾，他的傷已經好多了，‘神主案’宣判後當庭無罪釋放，並且保留學籍，再過幾天就要參加畢業典禮，然後再去軍部報道。他想走藝術路線，估計不會被批準。”
“幼崽們都很乖，舒心和舒展每天認真學習，為期末考試做準備。悄悄跟你說，舒心的字太醜了，就像擬態爬出來的一樣，唉，真叫人頭疼。”
“舒媛昨天變出了常態，是個健壯的小女孩。可能不符合她想象的名媛模樣，還躲起來哭了。恰巧哈爾鐵想把她接回去，那麽大只原龍來回跑動展示，氣得舒媛立刻拒絕，還把哈爾鐵給啄了。”
“長風，今天舒心和舒展的考試成績公布了，一個二十六，一個二十三，你猜誰的成績是全園倒數？”
“最近天氣轉涼，星桂樹的葉子開始雕落。我整理房間時，發現了你積攢的毛毛，還有那張‘大黑毛氈計劃書’，原來你已經悄悄做了半只小拖鞋，真可愛。”
“等你醒來，我就變出擬態，你想怎麽擼毛就怎麽擼，好不好？”
“長風，今天巴蘭來看你，帶了大束的鮮花，火紅火紅的，顏色很襯你，你覺得放在哪裏好？我想了幾分鐘，決定晚上用來泡腳，你一定喜歡。”
“對了，巴蘭的弟弟巴陵，你還記得嗎？你們一起參加過‘好廚星’比賽。他是孵化所的受害者之一，大腦部分神經發育不完全，但智商很高，明年就是一綜大的新生了。”
“你斬殺摩爾的地方建了太空基地，目前初具規模，再過兩個月就可以正式啟用，打開隕星環和宇宙間最後一層屏障。長風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參加慶典好不好？你是開啟艾斯明瞳的功臣，我希望你能見證浩瀚宇宙的第一縷光芒。據說當天會有異象，包括……”
商白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最新消息，一邊給舒長風按摩手臂。
在他身旁的小桌上，是厚厚一摞紙質書籍，從歷史傳記到生物智能前沿論文，都被主人打上了標記。
慢條斯理地做完按摩，商白輕輕為舒長風蓋好被子，然後變出小巧擬態趴在她身邊，尾巴勾了勾那截泛著淺淡金色的手腕。
長風，我後悔了，你早點醒來好不好？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